放火烧春。

来都来了,吃点再走。
wb:三涧雪劫

【方花】扶莲探春

6.1k+ 一发放完


方多病的心魔显象于某个伏月的夜。


那时他刚得知自己苦苦寻觅的师父李相夷就是朝夕相处的李莲花,一时心间失望愤恨齐鸣,断青玉笛,密林离开时干脆果断,归舍后却满脑子仍是那人的身影,甚至连延至梦里。


他曾在少时常梦李相夷,虽然仅一面之缘,但那道颀长挺拔的背影至今仍牢刻在他脑海。


为修复经脉拾侠道,苦丹冷泉,长针刺穴,多少次难捱的痛他都硬生生抗过,硕大的冷汗自额前滚落,裂骨噬痛时,他咬紧牙关不肯吭一声。


万物困苦、痛楚冲脉,千万次蚀心之痛下,他脑海里唯余那道赤衣玄袍的背影,撑着他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塑骨。


日复一日,当最初苦喉难咽的药都已被方多病所习惯时,他终于得以重塑良骨,不负与那人之约拾起长剑,百招剑式不在话下,可那与他相约之人却早已折戟沉沙、身陨东海。


方多病从不相信李相夷已亡,因而多年苦心寻觅,却不料那人如今就在身畔。


与李莲花断笛分别那夜,他梦里的那座莲花楼依旧,李莲花正一席青衣,簪着一枝云松,月底轻呷温茶,好不惬意。


而他却不似往日般安坐其旁。


方多病只觉身体不受控制般向月底那人迈去,愤恨却又不肯下狠劲,只是将李莲花抵上楼壁,将其困于他怀间,而后低声闷闷相问:“为何不肯与我道实言。”


怀间人一改往日花言巧语,不曾挣脱他的怀抱,反倒沉默不言地垂眸良久,一如白日,方多病看不清他的神色,只觉无端生出几分苦涩。


梦魇难分,实幻难辨,情景是假,可愤恼是真,方多病本欲再加质问,却不自觉俯身贴近,而后两唇相撞,温热柔软,淡淡的莲香萦绕周遭。


一夜良梦,待睁眼时已是晌午。


方多病愣愣地坐在榻上神游,他记不清自己与李莲花是怎么步入楼内,又是如何共躺于竹榻,他只忆起梦里一钩新月,冷色恰好,有清光自窗而来,斜照在李莲花白皙且轻微颤抖的背脊,好似目睹一株清莲初开。


绯色从面颊一路蔓上耳根,气血方兴,方多病静坐良久,待消平后,才匆匆抱起新衣跑去浴池。


清晨含露带凉风,却吹不消他心间的燥热,少时他一心只想追随那人身影,险少抵至情欲之境,如今一朝随梦入春,难免慌乱游神。


后来,他与李莲花联手屡破奇案,查获南胤暗谋,甚至勘破王室密闻,他知晓李相夷意气风发的模样,亦见过李莲花碧茶毒发时蜷缩的脆弱。


期间心魔的声响随日增而有加无止,夜里梦魇难缠,他听到那邪物用他的声音笑他,又见那邪物化作李莲花的模样向他走来,止步立于两寸外,不待方多病上前,“李莲花”便如墨般消融开来,迅速湮没于黑暗。


而后,他感受到身后一寒,那邪物竟是闪形于他身后,用他的声音缓缓启唇问道:“你心中,究竟对他是何种感情?”


方多病多少次午夜惊醒,眸间探过的夜从一钩新月至浑圆,他居于莲花楼,与李莲花朝夕与共,李莲花不难捕捉到他被心魔折磨的端倪。


某日他于寅初惊起,天边明月依旧,清辉照裳,莲花楼外浮雾静悄悄流淌。他的里衫被冷汗浸透,原是那心魔再次化了李莲花的模样来扰他心台。


梦里邪物顶着那张清俊的脸,静静噙笑与他对望,两厢相持,方多病攥紧手里的剑,察觉到脚下玄色的神海微起波澜。


他心中虽知晓那并非李莲花,手中的尔雅剑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刺伤那人命门,唯独那邪物开口说话时,他蓦然发了狠向其刺去,仅一剑便正中邪祟腰腹。


无他,若仅是皮囊倒还易仿,“李莲花”只要静静立在那里,他方多病大不了将这当一场无果的遥遥相望。


可这心魔偏生要出言扰他心台,那人吐字时,他便清清楚楚意识到面前这人并非李莲花,仅是邪物化形而来,他当下心中一怔,甚觉沾了晦气。


……倘若被那老狐狸知晓了他方多病因心魔幻境而不肯拔剑,不知会被这人背地里笑上多少回。


一剑破境,那幻影再次如墨般消散开来,不待方多病蹙眉四顾再寻,他突觉侧腹一阵剧痛噬来,定睛一看,这位置恰是他刺中心魔的地方,虽觅不到半分血色,却疼痛难耐。


挣扎半晌,终还是无力瘫倒,识海难得翻涌震荡,一阵轰鸣后将他推回现实,他几乎是自榻上弹起,杏目圆瞪,那痛感竟是自梦里追至现实,痛得他又弓起身子。


“方多病……?方多病!”熟悉的呼唤自床榻边传来,方多病强忍锥痛,抬头瞧去。


那人一身薄衫紧张唤着他,来者正是李莲花。许是行得匆忙,他的外袍草草披在肩上,好似风一吹就能剥掉。


见方多病不吭声,李莲花索性抓起他的右腕,自顾自向其经脉探去:“……气血翻涌、灵台不稳。方小宝,你何时生了心魔?还中了它的诡道。”


难得听到李莲花如此严肃的口吻,方多病颤颤唇,半晌吐不出来一粒字,心里弯弯绕绕的情愫翻来覆去,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,一时激得灵台更加动荡。


李莲花只当他是痛狠了,伸手迅速点了几个穴位,蹙眉缓声道:“用扬州慢。”他穴位点得快且准,换来方多病一霎清醒。


方多病自幼单纯热忱,说好听点,称得上一声侠肝义胆,说难听点,便是吃一堑难长一智,心中压根藏不住事儿,更别提困扰他多日的情愫。


月色覆衣如霜,方多病痴愣愣望着面前的人,他耳畔嗡鸣声愈作愈响,直直盖住李莲花的声音。


他听不清李莲花的话,唯见那两瓣唇启合,似在吐字,当下心念一动,轻轻吻了过去,李莲花自然未曾料到他会如此,心神一滞,便给了他可乘之机。


天机山庄家风正肃,烟花柳巷等地自然是不准涉足,方多病寻访那地的次数并不多,即便有一两次,也是一心为破案,从不探闺窗。


而他此夜,却无师自通般吮着那两瓣薄唇,娴熟地撬开李莲花牙关,探舌肆意与之交缠。李莲花被他吻地腰间一软,下一秒便被他拽上竹榻,一时压在榻上难以动弹。


唇齿相扣间,方多病手上倒也没闲着,李莲花腰间的系带被他悄然抽离,半剥薄衣,他看到李莲花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在月华之下。


以往在柴房,他也行过如此僭越的举动,但当初是一时情急,为究碧茶之毒,而如今却是为解情丝之苦,此夜自然与那日不同。


李莲花脖颈与前胸未如那日般爬满黑纹,这十年来,他险少曝晒,将衣下的肌肤藏得净白柔软,甚至沾染几分病态,今朝稍加揉捻,便能留下清晰难消的红痕。


像是终于回神,李莲花咬了咬方多病舌尖,一抹血锈自彼此唇齿间蔓延开来,“方多病!”


李莲花本以为他会就此打住,却不料方多病仅滞了一秒,便更加凶狠地重新吻回。


——与其说是亲吻,倒不如啃咬更为准确,他大肆进攻着李莲花的唇舌,舌尖勾缠,随即报复般在李莲花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咬。李莲花被他啃地有些头晕,想出手又怕伤了他,一时进退两难。


就在方多病右手已顺利探入他衣内,轻抚上他的腰肢时,李莲花终于忍无可忍地攥了攥拳,暗自蓄力,欲将身上的人推开,不曾想还不待他出拳,方多病就已闷哼哀吟起来。


李莲花敏锐地察觉到方多病似在言语,无奈这人深中魔障,声音实在太小,字字粘连乱成一团,他分辨不清方多病到底在说些什么,只好微微撑起上半身,侧耳靠近方多病,企图将他的话听清。


“痛……”“痛?哪里痛?”


方多病并未作答复,腹部的痛疼时有时无,耳畔的嗡鸣倒是愈演愈烈。


他不明所以地望见李莲花将脆弱的脖颈送到他面前,白皙的侧颈上还挂着青丝,那若有若无的水木莲花气息扑面而来,他便下意识凑上去烙下一枚吻。


“……”


李莲花被吻地猝不及防,侧颈如电流游过般,激得他浑身一颤,险些再次失力倒回竹榻,沉默良久,心想还不如一掌将这小子揍清醒来得省事。


方多病此刻苦欲交缠,根本没功夫注意李莲花逐渐崩裂的心态,亦自然没有抽身离开的打算。


他只觉中剑之地正如火灼般炽烈滚烫,但那炽热感吊诡,烧不伤皮肉,却能一路下至小腹,上抵心尖,将钻心的痛化作一股燃欲的赤流。


他难捱地微吟出声,久居他梦里的泡影之人如今就在眼前,他没道理不靠近。


云翳渐增,叠叠掩掩遮挡明月,李莲花看不清方多病神色,只听他痛苦的呼吸声逐渐沉乱,不由得再添一缕忧虑。


李莲花探了探方多病的手腕,却不料这人心台竟比方才还要动荡上三分。虽隐居多年,但他在江湖也算经历颇丰,见识广阔。思索片刻,他便将方多病今夜中障的缘由推了个大概。


心魔乃至邪之物,修道之人惟有道心不稳才会滋生此物,但据他所知方多病向来行得坦荡,怀侠肝义胆,怎会突然神海起波澜,还掀起如此情潮?


虽隐隐约约有猜测,但李莲花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,只道是少年血气方刚,但运气不好,今夜此地荒郊野岭,没有暖香温玉,方圆百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大男人。


虽说扬州慢可以解心魔之乱,但白日里他刚与方多病联手破获当地一桩奇案,个中险乱不必赘述,兵分两路时他为求自保,只好屡次动用内息,而这代价便是倘若近两日再使内力,经脉便要受一次次断裂之苦。


他无力去调息渡扬州慢,亦不能眼睁睁看着方多病囚困于心魔当中,眼下似乎除了叫醒方多病让其自运扬州慢,也无其它更好的办法。


李莲花微微蹙眉,碧茶之后他视力不佳,更别提要在黑暗里辨别穴位,正欲翻身下床去燃桌上的一豆灯火,却不料面前的方多病突然发难,紧攥他的手腕不肯撒手,咬牙切齿般道:“李莲花!你又要舍我而去吗?”


……这可当真是天大误会。


李莲花无奈笑笑,他一心为救徒弟,不料这不知好歹的此刻反倒质问起他来。虽然他最初是干过这么几次金蝉脱壳,但后来两人形影不离,哪次再将他方大少爷丢下过?


但没过多久他便笑不出来了。


没了清辉驱黯,莲花楼内昏暗无比,李莲花目不能视,右手被人攥死,只能凭耳力与触感判断着情况。


方多病的喘息若有若无地掠过他的脖颈,连带着他也一同灼热起来,心中倏忽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激流,猛烈地冲刷着他的内心。


而后,他的腿根处清晰地感受到方多病的硌起,李莲花浑身一僵,怔懵片刻后,他迅速反应过来,耳根与面颊已然红了大片,平日里巧舌如簧,在此刻却吐出不出半个字。


方多病好似察觉到他的情绪,他有意缩小两人距离,将李莲花再次压回榻上,而后俯在他耳畔恳求般虔诚吐字:“帮我……李莲花……”


李莲花沉默不语,心中暗自思索他这师父当的,不但要关注徒弟心理问题,还要照顾他生理所需。


不知过了多久,就在方多病以为要无果无望时,他忽地轻叹出声,缓缓伸出左手,在无边夜色里微抚榻上之人,轻轻摹画着方多病的眉尾。


——到底是他这做师父的失职,未及时察觉到徒弟的异况。


至邪至毒的心魔自然要用至善至纯的扬州慢来相克,而这相克之法,倒也不止以掌渡息这一种。


【和谐】


云翳渐消,月华透过窗棂倾泻而下,方多病将颤抖不消的李莲花尽收眼底,青丝如瀑,缠背绕肩,方多病抬手拨开他脊背上的长发,尽露其白皙柔软的肌肤,而后虔诚落下一吻。


梦里梦外逐渐重叠,心魔的声音恍惚间再次袭来,那问题始终如一,在方多病耳畔不断回荡,似扪心自问般道:你心中,究竟对他是何种感情?


他对李莲花到底是何种情感?或许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。


方多病俯身垂眸贴近李莲花耳畔,两厢交叠,是对自我答复本心,亦是对心上人表露真情,他沙哑着嗓子,带着些许小心翼翼,吐字甚是清晰:“李莲花,倘若我心悦于你呢。”


那气息弄得李莲花耳尖一痒,他将方多病话里话外意思听得清楚,春潮汹涌之际,他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不久前山巅舞剑的那夜。


那夜不似今夜这般炽热。


篝火虽旺,但心火渐寒,少师剑光如雪,他披一身清辉,搅一地芦花,看那芦花如江河般随剑气流淌。剑光行影间,他望见恩师携酒壶冲他一笑,望见昔日宿敌、今朝知己与他再试剑武林……一幕幕幻影自他眼前闪烁而过,又归寂于漫天飞扬的芦花之中。


在这一切的末尾,最后的最后,是方多病携一席纯白狐裘踏夜而来,迈过此间虚影,坚定地朝他走来,略带抱怨地叮嘱,却还是不忘先用狐裘将他裹紧:夜寒风大,莫要着凉。


十年游世独登台,今朝逢君问衣寒。


李莲花眼睫微颤,那日情景难免不令他心下一动,他并非神袛,也不是认为情爱皆错之辈,只是方多病还年轻,前路浩浩荡荡,万千机遇待他去尝试、去搦战。


绛河耿耿,璀璨星辰遍野,他信只要方多病勤加习武悟剑,日后定能屹立武林之巅,伸手即摘星,而他已是将死之人,病骨支离,不愿方多病将心血寄于他身,更不愿见其一片真心付之东流。


他这做师父的迟到太多年,好歹在最后的时间里有幸与之相逢,交付毕生所悟,也不枉方小宝这么些年来唤的一声声师父。


倘若再要他日后都受一半死之人所累,他李莲花自是不愿的。


思绪很快被扯回少年炽烈的情愫当中,李莲花红着耳根抿唇闷哼两声,本欲以沉默回应,却不曾想方多病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,将他于榻上转回,居高临下地垂眸注视着他,四目相对。


夜色仍深沉,情愫缠绵,欲海无边,李莲花听到他缓缓道:“我知你心中是如何作想……只是李莲花,我心悦你,如此而已。”


银汉迢迢,星河璨烂,可自始至终,他想揣怀里护着的星粒仅那一颗,便是他李莲花。


人生太匆忙,回首不过几度秋,他不求李莲花回身等他,亦不需要如此,他只望多年后抬首静望穹汉长河之时,他仍能与他并肩而立,为他再披狐裘。


心台渐稳,神海平波澜,月沉西海,雾湿野郊山,大梦一场荒唐,探红莲深处,巫山云兼雨,春山叠叠,浮香摇曳,青丝绕绕复缠缠,臂留檀印齿痕香,好天良夜,数声芦叶,此宵共抵逍遥殿。


再后来,江湖仍旧熙熙攘攘,今日出了个横刀斩匪帮的新侠,明日又冒了个荼害四方的毒师,风云变幻英雄榜,忠义长青侠客单。


而这一切的一切,均与东海之滨的偏小渔村无关,那里碧海蓝天,正风平浪静,是贯有的良日。


夜色降临之际,紫霞覆目,细软金滩之上,有二者缓步并行。


其中一人身着水绿薄衫,比比划划絮叨个不停,另一人身裹月白狐裘,在沉沉暮色间,含笑静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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